鱼香茄子煲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一间牢房，拳头粗的铁杆牢牢围住，外边是一条环通的甬道，时刻有人巡逻监视；可这着实又不像一间牢房，装饰华美，温床软枕。转角有颗石柱，仅有浅浅一处窝进去并不在视线中。两名守卫擦肩而过，就在背身刹那，石柱旁越出一人两手为刃劈向俩人颈窝，俩人软软歪倒在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刺客片过身，后方地面俨然一个坑洞，他又弯腰从里边拉出一人。那人身上背了个匣子，快步跑到牢房的落锁处，“咔擦咔擦”摆弄一会，终于将沉重的铁锁打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，属下来迟，您久等了。”刺客向房中之人抱拳，裘振推开铁门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二位辛苦，有话出去再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三人正要从牢房唯一的出口突围，忽然听到外边一阵脚步声。“慢。”裘振让他们靠墙贴着，屏息，细细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人影出现的瞬间，裘振一把掐住来人的脖子锁在怀中，后边的守卫紧张地抽刀拔剑对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弄疼我了。”被裘振挟制的人正是启昆，他偏过头低声说话，似在埋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让我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我说不行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裘振不再与他多言，挟着他向前进，两名来劫狱的下属护着他的身后一同前压。守卫们怕伤到自己的君王只能一直后撤，直至出了牢房见到天日。启昆的坐骑就栓在外边，还有几匹随从的马，裘振示意两名下属先上马，随后慢慢松开掐着启昆手指，后退一步放开他，翻身上了他的坐骑。

        启昆望着裘振，眼里溢着泪，满是绝望：“你走了，可还会回来？下次再见，你会如何待我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裘振勒紧缰绳没有看他，片刻后才抬头回视，认真道：“既为国敌，沙场之上绝不留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启昆哈哈大笑，眼泪顺着眼角滑出：“好，好一个绝不留情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裘振双腿一夹马肚扭头绝尘而去，眨眼功夫启昆已被远远甩在身后。耳边风声呼啸，裘振闭了闭眼，心中暗道：“只是若你死了，我绝不独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氏迷迷糊糊醒来，连夕正站在床头手执灸针看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公孙夫人这一觉睡得可好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氏冷冷道：“托你的福，老身梦中见着了亡夫，告诉他钤儿一切都好，公孙家的孩子自是谨遵家训，对些心术不正的莺莺燕燕视若无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连夕冷不防被他讽刺一番，怒极反笑：“害您家破人亡的可是当今王上，在下照料您多日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，怎么被夫人逮着就咬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哼，陵光虽然手段狠毒，可目的还是磊落的，而你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夫人这话在下听不明白了，我只是喜欢钤哥哥何错之有？何况……您看。”连夕回身打开房门，“今日我可是特地来救您出去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依老身看，是你和狐党间的诡计被拆穿，如今只能落荒而逃。”看见连夕陡然变色的脸，苏氏冷笑一声，“不过老身还以为你会气急败坏，恨不得食吾筋噬吾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连夕阴测测道：“本来的确想过，只是……”他渗人地盯着苏氏：“我想到只要您在，公孙钤和陵光之间就永远有一根刺，您也不会让陵光好过的对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连夕哈哈大笑，走出房间，远远留下一句：“公孙夫人，您可别让我失望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哼，老身最见不得小人如愿。”苏氏低声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天权退兵了，还利落地签下了十丈绢帛才能书尽的赔偿条款，反手扣下汪家叛党押到陵光面前以示诚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天枢仲堃仪命人传来急讯，称得到消息在一处民房中寻到公孙夫人，已派人暗地护送回天璇。

        时隔三月，天璇王凯旋回朝，归家心切，日夜急行。到了王城城郊，一行人长吁一口气，休息两炷香的时间整顿仪容。

        城郊有些农夫自发耕种的闲地，其中一小块培栽了几株牡丹，但因品种不佳未多看护，加之花期已过，只零零星星剩几片花瓣。陵光盯着这几朵凋零的牡丹瞧了许久，公孙钤交代完事务，取了水袋递给他，他摇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五年前，我命人在宫中辟植牡丹，想着夫君回来之时可以再共赏牡丹，怎料……”陵光叹息道，“我万万没想到，像我这般的人还能得到上天眷顾，再见到夫君……可惜今年还是错过了花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正说着，阵风吹过，零星的花瓣又飘落几片，打着旋儿归于泥土。陵光苦笑：“夫君在狱中时，我摘下一片魏紫的花瓣封在信中让阿九送去。那朵魏紫我只想取一片而已，不想整朵好端端的花全都散了。我总是太过自以为是……一直都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公孙钤怔住，眉头微微皱起，似乎陷入某种艰难的思考。陵光以为他是忆起往事又不痛快，忙低声道：“是我的错，都是我的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公孙钤深深看着他，薄唇抿了抿，想说些什么，最终又什么都没说。

        陵光见状疑惑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无事，快到王城了。”公孙钤转头远眺城门的方向。

        陵光顺着他的目光穿过莺草深处，城门隐约的巍峨轮廓第一次让他如此心安，那里终于不再是囚禁他的牢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，快到家了，真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城门一道道依次打开，宫城正殿前庭浩浩荡荡的跪了一片，如同陵光出征那日一般。陵思身着朝服在队列的最前端，仔仔细细地向陵光行了三拜九叩之礼。丞相念起凯旋的贺词，赞美英勇牺牲的战士，等着这套繁复冗长的仪式完结，陵光疲累不堪，离开前朝跨入后宫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后边亦步亦趋的陵思不再端着世子谨言慎行的模样，撒开腿奔向陵光，一跃而起抱住陵光的腰，四肢圈上去不肯下来。陵光也顾不得训斥他形骸放浪，弯下身子将他托起揽入怀中，额头抵着他乌黑的发顶，轻轻蹭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父王……呜呜……父王……”陵思放声大哭，拳头使劲揪着陵光的衣襟，生怕一撒手自己的母父又要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陵光眼眶里涌起泪意，哽咽着说不出话，只能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。公孙钤跟上来，看着一大一小抱成一团哭泣。陵思年岁大了，重量不比婴孩时，陵光有些吃不住力，公孙钤眼疾手快地伸手托住陵思的屁股，让他不至于滑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爹爹……”陵思泪眼婆娑抬起埋在陵光胸口的脸，软糯糯地叫道，又伸出一只手扯住公孙钤的衣襟。

        公孙钤从陵光怀里接过陵思，抬手将他扛起，稳稳放坐在自己的左肩头上。陵思未有过如此体验，既是害怕又是兴奋，挂着泪小声惊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父王累了，回宫去。”公孙钤左手护住陵思，右手向后很是随意地轻轻一勾，捞住陵光纤细的手指，攥进手心，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陵光就这样被牵着往前走，宫苑绿树成荫，花团锦簇，三人无心停留。陵思闲不住“叽叽咕咕”地在公孙钤的耳边说话，陵光则仰头看向天空。

        阴沉多日的天空终于迎来了阳光，乌云依然浓厚，光线只能趁着乌云吹散的间隙将阳光投向大地。陵光仰头之时，正好一束耀眼的光亮打进他的眼里，他闭上眼睛，眼底仍是阳光火热的颜色，照亮了内心深处积年累月的黑暗。他舒适得有些发软发晕，忙张开五指紧紧扣住公孙钤的手，急走两步并肩而行。

        曾经走过许多岔路，流了鲜血，干了泪。

        曾经妄想一一偿还，从此两清，互不相欠。

        即便如此，我们仍然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要我们在一起，这世间就没有走不了的路。

        （全文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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