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尽读些没用的书
连绵数日的春雨暂歇,空气中仍透着丝缕泥土的芳香。
公孙钤结束御史台的事务,沿着熟悉的道路去往御书阁。他出任御史大夫,政事于他而言,似是天生就点满熟练度,处理起来毫不费力,但初入朝堂,许多深埋的前缘过往仍需要一段时间摸索,于是他选择每日去一趟御书阁翻阅卷宗。
值守的仆从为他推开沉重的殿门,待他进入后又重新合上,高广的书阁里仅有几盏油灯燃着,视线昏暗不堪。
一个窈窕纤细的人影从书架中折出,紫纱长袍,腰封紧束,留了一缕卷曲的长发搁在胸前。
公孙钤愣了愣,忙躬身埋头行礼。
“是你啊。”清亮柔和的声音在公孙钤近处响起,“平身吧,不必多礼。”
“不知王上在此,微臣打扰了。”说着,公孙钤转身欲离去。
“孤王也是无事在此翻翻卷宗,爱卿不必顾虑孤王,一同阅看便是”陵光忙道。
陵光既已开口,公孙钤自然不好拒绝。他从书架中取出昨夜未读完的案卷,来到案桌前,朝陵光行礼后便自行坐在远端。
空气静止,只有漏刻水滴的声响。
过了一刻,陵光的声音再度响起:“今夜雨湿露重,乍暖还寒。孤王心中空茫,只觉一生高处不胜寂寥,无人怜惜。原想一夜不眠,在此独坐,竟得爱卿相陪。”
烛火摇曳,将俩人的身影长长投在墙上。
“室内灯火昏暗,爱卿坐得如此远,这烛台于你我之间,孤王与你皆看不清这卷上的蝇头小楷了。”
君臣同席,交袍而坐。烛心爆花灯,臣执君之手,言笑曰:“何当共剪西窗烛?”君低头浅笑,明灭中人影相叠,一室静好。
“来人!”公孙钤喊道,声音洪亮,把沉浸在剧本套路中的陵光吓了一跳。“速速点灯,莫要引王上不适。”
仆从忙不迭点亮所有灯盏,看到面色不悦的御史大夫和发愣的君王,生怕不够似的,还多送了几盏过来。满室光线大展,亮如白昼,什么“豆黄烛火、对坐密谈”的暧昧气氛荡然无存。
陵光僵硬地转头看向公孙钤,人家一付“别闹,好好复习功课”的正直模样,微微颔首,看自己手中的书卷去了。
熬了半宿,陵光红着眼睛回了寝宫,一阵火大,把一柜的珍藏小话本统统摔到地上,气得直跳脚:“读书,读书,尽读些没用的书!”
他一屁股坐到榻边的矮凳上,吼道:“来人!”
宫侍吓了一跳,跪下等吩咐。
“孤王前日让你们准备的话本呢!”
宫侍急忙退下,捧着一叠高高的书本回来,轻轻放到陵光身侧,眼珠嘀咕咕偷瞄着君王的脸色。
陵光一本本地把书册摊在地上:《极品春宫鉴赏》、《龙阳君带你乱战国》、《论老汉推车和观音坐莲的优劣》……呵呵,纯情狗血小话本套不着你公孙钤,那咋们就玩点刺激的,看你这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君是不是口嫌体正直!
“从今日起,孤王要潜心学习,不见朝臣。”宫侍唯唯诺诺退下,陵光揪起图册盯着小人专研。
“啧啧啧,真是辣眼睛啊。”寝殿内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。
陵光警醒地环顾四周,并无他人:“什么人!”
“是本座啊,小朱雀。”声音似乎从地面传来,“本座在这里。”
地上匍匐着乌龟模样的镇纸,方才被陵光从案上一起扫下来,陵光俯下身看着他,犹豫了一会,试探道:“玄武帝君?”
“嘿嘿,正是本座。”
玄武帝君执明,又称真武大帝,地位崇高,平日连天帝也敬他三分,同为四象之源,与陵光泛泛之交。
“帝君为何在此?”
“本座下凡历劫,哈哈,就在你隔壁的天权国当个小王。”
神仙下凡历劫,都会被洗去记忆,哪怕像陵光这般戴罪立功的,也要抽去仙骨变成肉体凡胎,这玄武帝君不但记忆清晰,还能使法术附身到镇纸上,哪门子的下凡历劫。
“之前你把燕支上仙的国家灭了,干得不错!本座以为,你应该再加把油,向各国发出拘捕令,让他流离失所,飘零无依!”
没听说慕容离还惹过这尊大佛,小小上仙引得帝君的专门关照,这不像是寻仇,倒像……套路?读遍凡间小话本,陵光瞬间就反应过来。
“帝君吩咐,自然尽力。”
“好好好,小朱雀若要本座相助,便对此物召唤本座。”
“帝君客气了。”
趁着慕容离还没和这座靠山谈拢,本君本来就要好好折腾他,双赢,双赢。
“对了,小朱雀,你这些春宫版本太旧了,本座推荐你几本《爱之初体验》、《一百零八好汉的深山秘事》……”
公孙钤正摆着棋局,与自个儿博弈,丞相急匆匆赶来,也不等通报进了书房。公孙钤起身:“丞相大人。”
“唉。”丞相摆摆手示意免礼,“公孙,你准备准备,与老夫去天玑参加立国大典。”
“天玑立国?”
“老夫今日进宫本想禀明王上,岂料宫侍说王上沉迷学习,不见外臣。”丞相痛心疾首道,“王上好吃懒睡,哪是个沉迷学习之人。多半还在为裘将军悲痛欲绝,日日在宫中酗酒混沌,唉!”
公孙钤想起那个御书阁中伤春悲秋,花枝招展的陵光,觉得与丞相所言似有不符,便犹豫道:“王上和裘将军……”
丞相安慰地拍拍公孙钤的肩膀,一声重重的叹息:“公孙,老夫知你恋慕王上,用情至深,但王上的心……唉,也罢,来日方长,或许你能用真心感化王上啊!”
公孙钤:“……”